【圆明网】
围绕奶奶,故事还没讲完。
那时,哪有什么像样的家具,屋里陈设十分简单。奶奶的东屋是这样。正南的房子,一铺炕挨着窗台,间壁墙把锅台和炕隔开,以间壁墙为界分为里外屋。外屋的锅台后,经常出没老蟑,间或看见它们拉拉的枕头形状的蛋,里屋的炕头常年坐着的是爷爷。
外屋是一口水缸在北面,旁边外加一口酸菜缸。外屋门冲南开,开门一進来,左右各是两个锅台。西面的是我家的,东面的是奶奶家的。每个锅台上,各有一口大锅十二仞的,一口小锅八仞的。大锅是准备人的饭食,小锅是装猪食的。然后,推开东屋的门,就从外屋進来了。
炕梢上面二尺高左右,是悬空的被垛板,当然是放被荷用的。靠东墙的屋地,放着两只小柜,实际是长方木箱,用板子楞起来,木箱一尺多高,二尺多长,一尺多宽。一只木箱南侧一端挨着炕沿。另一只木箱的北侧,挨着的是碗架柜,碗架柜一侧就是北墙角了。北墙一侧是一条搪起的木板,上面放着粮食。木板下放着锤子、斧子之类的工具。东屋门北侧的间壁墙,也就是东屋的西侧墙根下,也是一条搪起二尺高的木板,放置杂物和粮食。下面放置土豆和白菜之类。还有,炕头一侧间壁墙与南墙垛的拐角处,站在炕上算,有五尺左右高的地方,一条粗铁丝围成一个直角半正方形状,插入两侧墙里,铁丝上放着一个一尺见方的半开口带盖的木箱,那是爷爷的保险柜。外面有一只小锁头看门。任何人无权擅自取下。
我最关心的,就是奶奶的那对其中上着锁的小柜,里面有孩子非常喜欢的类似工艺品之类的奶奶珍藏。有小合装着的,有红布包着的,在箱子底。但是几乎没机会得手任意的翻腾。而另一个没有锁的小柜,里面是破烂衣服,虽然经常翻腾,但里面没有任何兴趣。其次关心的,就是奶奶家的碗架柜。里面时常藏着孩子解馋的东西。有时用碗扣着,有时放在最里面,影在一摞碗的后面。但都无济于事,骗人的小把戏。不是奶奶不给我吃,是因为那时的孩子,简直是无底洞一样,对好吃的从来都是日本皇军的那一套,三光政策。
所以,就针对这个碗架柜,我没少动脑筋。
一次,奶奶坐在炕上,就看我吃大饼子,这个可不是北京的油炸大饼,是苞米面饼子,一面由于贴在大锅上烙,显得有些焦糊状的那种嘎巴。咬一口大饼子,沾一点白白的东西,小手不大,在碗架柜前忙活。奶奶也没在意,孩子盘饭,天天如是。等到后晌奶奶做晚饭的时候,才如梦初醒,发现大碗里的半碗荤油见底了,所剩无几。于是,嚷嚷起来,
“这孩子,我寻思他吃啥呢,什么一口一口的确白的往嘴里送,啧啧,这荤油都吃了。半碗荤油都吃了。唉呀呀,他也不嫌腻。”
奶奶端着大碗,一边说一边给别人看,是夸耀我呢?还是责怪我呢?还是惋惜自己的荤油呢?
反正这事从此被人们记忆下来,成了小时候的一个形象定型。
不止是偷吃荤油。
那时后街的三叔,是我姑奶家的孩子,二十来岁的模样,没事经常逗我们。
有几次,我站在奶奶的炕上,他在奶奶家的鸡窝里,掏出一枚生鸡蛋,然后滔滔不绝的说,这东西才有营养呢,生着喝比熟吃营养还大,谁谁谁就喝过。反复的这样说,看把我说活心了,开始慢慢的试探我,我给你打开,你敢不敢喝?看我犹豫的样子,环顾奶奶的脸色。他知道八九不离十了,于是,找来一个钳子,把鸡蛋堵头一端打了个小洞,蛋清淡黄鲜澄澄的样子,抬头示范着让我喝,奶奶也不阻拦。于是,我接过鸡蛋,仰头喝了起来。粘粘的蛋清裹着淡黄,慢慢抽入嘴里吞下。也没觉得什么好滋味,营养?谁知道有没有。
现在想起来,都觉得腻的慌,当时都顺理成章的干了。
还有,我四五岁的时候,初夏时节,看住了小园子黄瓜地的黄瓜纽,刚刚座胎儿的时候,就天天观察,直到二三寸长的时候,就按耐不住的把它扭下,两口吃掉。几十上百株的黄瓜秧,哪能架住这么整,所以,黄瓜总也长不大。人家的黄瓜开园了,我们的还早嗬的呢。后来,奶奶她们仔细的观察我,才发现了秘密所在。我成了黄瓜长大的严重障碍。于是,她们一合计,买来一只铅笔,一个笔记本,找个兜子,让我上学。跟着一年级的孩子们,到张屯上学。
等黄瓜长大,老黄瓜种皮色发黄,人们开始吃香瓜的时候,我的学业也就完成了。不了了之的休学了。脑子里装進的,什么东方红西方白的几句破烂,早丢到哪百国去了。
一连两三年都这规律。黄瓜成长期,是我求学的季节。傻乎乎、怯生生的跟在人家后边,又笨又慢,刮风下雨的,猫追狗撵的还得经管我,整个一累赘。真难为那些大哥哥、大姐姐们了。
奶奶更大的一次风险,是给二弟灌药。
那是夏天午后,妈妈依旧去生产队干活,把镇痛片留下,说孩子午睡醒来时灌下。奶奶应承着。
等一两岁的二弟醒来,奶奶程序式的完成妈妈交给的嘱托。未几,发现孩子不对劲,牙咬的很紧,嘴角吐沫,不吃东西,不睁眼睛。于是,才回忆的找原因,猛然发现,灌進去的不是镇痛片,而是要给小猪吃的敌百虫。镇痛片依然放在柜头。
哎呀,奶奶吓坏了,抱着孩子开始摇晃,灌水,里外忙活,手足无措。叫天天不应,叫地地不语。家里没有一个主心骨,豆大的汗滴不断滚落下来。
等妈妈回来,仔细观察孩子的状态,决定不去公社医院了,喂点稀食,喂点糖水,吃个煮鸡蛋,也就可以了。果然,二弟渐渐缓解了,后来两天,才又欢蹦乱跳起来。
奶奶对此的自责,无计其数。“我真没用,我咋这么糊涂呢。唉,死了得了,真没用,活着干啥。咋就没好好看看呢,这眼睛真瞎。”
这类的话,说了整整有一马车。
奶奶一辈子没享什么福。
那是我十来岁的时候,奶奶病的不行了,从姑娘家扎鼓回来,觉得没希望了,渐渐的愈加不支。于是,买来装老衣裳,买来一口棺材。老亲少友都来了,准备后事了。
瘦弱的身躯,渐渐的呼吸十分微弱。早已经不睁眼了。有人说“装進去吧。”
于是,穿着黑色装老衣裳的奶奶,被抬入院子里的红棺材中,一手拿着打狗鞭子,一手提拎打狗干粮。就等着咽下最后一口气,再封棺材。
爷爷偷偷的躲到房后摸眼泪。也许反思平时对待奶奶的一幕幕。
但是,从上午到下午,奶奶就不咽气。
大家不断的绕来绕去的观察,大胆的人用手背,在奶奶鼻子低下试试呼吸。
大概到了傍晚,奶奶的呼吸越来越大。大家吃惊的,惊喜的,纷纷议论。后来干脆奶奶偶尔的睁眼看看,再闭上眼睛,不知啥时把脑袋也歪过一边去了。
于是有人说,抬出来吧。
奶奶被抬出棺材,放在炕上。随着她后来的移动胳膊腿的频繁,把装老衣裳也换下了。第二天,竟然坐了起来。最后,大家惊喜之余,亲朋纷纷散去。在精心的照料下,很快奶奶又能下地,喂猪、喂鸡、做饭,平时的活计都捡起来了。但是,奶奶从此身体好了许多,几乎不吃药了,也不再说哪哪难受了。而且还比过去胖了一些。唯一的一点是,话语非常少了。
而且,对死亡之旅,从来只字不提。
爷爷也很少骂奶奶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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