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圆明网】
说爷爷,不应忘却奶奶。
别说我,就是我大姑,都没见过我的亲奶奶。大姑在月窠里的时候,亲奶奶就去世了。
据说那时为亲奶奶找坟地,请了位小有名气的阴阳先生,在周围到处踅摸,查看地脉。什么低洼缓坡,阳岗开阔,风向流水,综合的考察。最终一个理想的位置被确定了,左十步,右八步的精确定位后,地表画圈插棍做记号。这是一处长形漫洼的,东西地势走向的朝阳坡顶,放眼环顾,心旷神怡。阴阳先生颇为得意,踌躇满志。而回来的路上,他从马车上摔下,从此后渐渐的失明了。据说,这个坟地是他一生看的最后一处。于是,大家说他此次是找准了。
我印象中的奶奶,一直称呼的奶奶,其实是后奶奶。
奶奶没有文化,少言寡语。脾气非常的好,总是受爷爷欺负。一不顺心,爷爷就拿眼睛瞪奶奶,随着斜眼转头的过程,嘴里常常狠狠的说“愚囊废”。
我们那时不懂事,有时也逞疯似的叫奶奶愚囊废。奶奶或是不言语,或是方便的时候,向妈妈奏本,让妈妈呵斥我。奶奶充其量也就是抬手吓唬吓唬,从来不落巴掌。
奶奶常年有病,那时的人,本来就衣着肥大,老太太的衣服,更没有个样子。带大襟的袄,缅起裤腰的裤子,一条红布裤带。奶奶佝偻的身姿,个头不高,慢悠悠的动作,基本就是这样的形象。舍不得花钱买药,谁拿来点镇痛片什么的,非常珍惜的塞入嘴中。打我记事,就听奶奶叨咕,不是这疼就是那痛。有时蹲在灶坑门口烧火的时候,自言自语的叨咕,“这身上,象背了个磨盘似的。啧啧,这个难受。”“这两条腿,象绑了铅坠似的,都不如死了得劲。”
她经常叨咕的,在我印象中很深的是,
“腊七腊八,冻掉下巴。”
“三九四九,打骂不走。”
“人善被人欺,马善被人骑。”
看到我们抢吃的,就说,“唉呀呀,啧啧,跟红胡子似的,一个个跟掏狼似的。”
那时不太理解红胡子为何物,知道是胡子的一类,性质是土匪,具体什么红胡子、蓝胡子,搞不清。现在想来,其实就是蒋介石说的“共匪”。
经常挂嘴边的再就是,“在早,满洲国那么咱,跑日本子,哎呀,这大姑娘、小媳妇那个躲呀。有的把脸抹上锅底灰,装疯卖傻。小日本儿一看,就不搭理走了。有的故意穿的和老太太似的。”
日本人抓年轻女性,我那时懵懵懂懂的不太明白为什么。
“跑毛子那么咱,比日本子厉害。老毛子蓝眼睛,往里眍眍着,大鼻子,人高马大的,卷卷头发。见着大姑娘扔下枪就抓。他们一来,这些小媳妇就跑苞米地、高梁地躲起来。等天黑了才出来。秋天地割了,就钻進地里的柴禾码子里。谁家谁家那个小媳妇,听说跑毛子了,可是忙着锅里的大餷粥,跑晚了一点儿,让老毛子摁在锅台边就给祸害了。后来,老爷们就偷偷的整死老毛子,老毛子单个的不敢来了。单个来了,抓大姑娘的时候,背后老爷们就下手,拿斧子朝脑袋上劈。劈死就拉出去埋上,毛子军队不知道。日本子败退,日本娘们,日本孩儿扔的到处都是。绝后没孩子的人家,那时就去抱日本孩子回来养。挑不记事的,一两岁的抱,大的就不愿意抱了,都记事了。有的日本娘们哭着下跪,把孩子留给中国人,哎呀,那个可怜哪。有些娶不上媳妇的老跑腿子,就去领日本娘们,给领回家,一起过了。现在都生孩子了,过的也挺好的。”
在我们幼小的心灵中,知道了老毛子和日本人,都不是好东西。其实,那时的老毛子,就是苏联红军,来打日本人的苏联军队。
奶奶老实,经常受夹板子气。这面瞒着爷爷,那面瞒着孩子的。叔叔和她也没好气,有什么委屈都冲她撒气。
我刚刚记事的时候,也不让奶奶省心。
那时是辘轳井,屯里就一口。不知谁领我去挑水,让我趴在井帮子往下看了看。于是,好奇心起来了,妈妈到生产队干活的时候,奶奶看着我,趁她烧火煮大餷粥的时候,我出门撒腿就往井沿跑,跑到那里就趴下,把着木板的井口,往下看。看里面的水,有没有倒映着蓝天,白云什么的。看那下面有什么。根本没有害怕的概念。
奶奶转身一看孩子没了,扔下笊篱,撒腿就往井边跑。因为前两次,她都把我从半道抓住,知道我那时非常想看井水。半大的小脚,紧着倒腾,颤巍巍的跑到井边,声音都吓的变调了。于是,把我拉了回来。奶奶小时候曾经裹脚,但没坚持彻底,所以,是半大的小脚。略有畸形,行动还算利索,找平衡不太费劲儿。
回来一看,灶坑的柴禾烧出来了,连上外面屋地的柴禾,连荒了。几乎又差点失火。一切安顿好,奶奶说,这半下午就腿直突突,手哆嗦的连端盆都费劲。
妈妈她们回来,奶奶反复的磨叨,“这孩子,太不省心。这孩子,贼胆子。”
就这样的气恨惊吓,奶奶也从不抬手打我。不过,也不能说奶奶完全大度,有时妈妈掐我的时候,给我过堂的时候,她在一边加纲、敲边鼓、添油加醋。使我的皮肉多受点苦。
那次虽然趴井边看深井,取得了突破和成功,事后的代价也非常大。好几天的工夫,遭到了已经好久没用过的栓绑。就是象栓小狗小猪一样,把腰和肩膀处,用绳子系好,活结留在后背处,自己根本解不开。拴在窗台的窗户框上。几尺长的绳子,使活动范围限定。我从小就少言寡语,主意正。你有你的千条妙计,我有我的一定之规。这样栓绑失去了自由,但也默默忍受。大人放心的认为“改邪归正”了,自然就松绑了。
也许真的是,人善被人欺,马善被人骑。生命的自私和败坏,真的使老实人经常受气。因为霸道的人得以施展,能够随时撒邪乎气。不管自己对错,生气的时候,事情不顺的时候,就拿别人砸垡子出气。
就连当时的我,也许刚刚自己能穿裤子,就知道拿奶奶出气了。
记得一次的夏天午后,家人都不在,依旧是剩下我和奶奶。对了,还有小我三岁的二弟,在襁褓里躺着,躺在东屋奶奶的炕上。我要奶奶煮鸡蛋,奶奶同意了,但是因为忙其它活儿,就耽误了一些。于是,我来了邪气,躺在奶奶炕上,把立在炕头的一扇窗户的玻璃,用脚蹬碎了。开始是试探的踹,奶奶还没反应,于是渐渐用力,最后玻璃碎了。那是奶奶的玻璃,要是妈妈的,我断然不敢,明知道事后必然没什么好果子吃。
奶奶于是向干活回来的爸爸和妈妈告状,那次是否挨打,就记不清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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