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点半前后,人们急急忙忙赶着上班,是人行道最窄的时候。一不小心,你就会撞着别人,或者被别人撞了。年轻人大多撞别人,老年人大多被人撞。李德望已经年过半百了,到了被人撞的年龄,当然要小心点。特别是,李德望住家的这条维统街,是北高南低,他住在高处。出门买东西往下走,怕人从后面撞上了收脚不住;要回家就得往高处走,又得防着走下坡路的人撞你个满怀。走下坡路容易摔跟头,他自己就摔过几次。走上坡路很累,风雨泥泞时也容易滑倒滚下坡去。
刚到十字路口,好运气,正遇上人行道亮绿灯。一股人流象开闸的潮水,直向着彼岸冲过去。李德望被裹在中间,前后左右的人都走得快,自己也只好加快步伐,推着拥着,很快就到了对岸。虽然有点紧张,但一过去了,心里便如释重负,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愉快。
过了街口,就是一个小鲍园。以前,每天早上五点左右这里就遍地是人了,多数是练气功的,也有打拳舞剑的。人多但很安静,不高声说话,怕影响别人。自两年前国内开始迫害法轮功后,早上喜欢来这里的就多半是警察或者便衣了。警察们左手警棍,右手手机,不停地走动着,对着手机一会儿讲一会儿听,好象在排练一部恐怖片;便衣们总把两手揣裤兜里,头象拨浪鼓一样左右摇晃,眼珠子瞪得溜溜圆,好象故意让人看出他们在执行不可告人的秘密任务。
走到公园门口,就听背后远远地有人叫“李哥”。李德望一楞,这声音好熟悉,该不是叫我吧,但又想不起来有谁会叫他“李哥”。正想着,“李哥”的叫声已经抵住他后脑勺响起来了。他猛一回头,吓了一跳:是一个全身制服的公安。那顶大圆盘帽的前遮子,好象直对着他头顶盖过来。自从九九年七月底以来,李德望对这种衣服和帽子就有点过敏,这时不免有些紧张。但定睛一看,这不是原来的街坊胡三省吗,他搬家去烂柿街整整有一年半了。
李德望放下心来。试探地说,“自从你调烂柿街派出所后就没见过人,今天一大早往这边跑,不是有什么公事又回这边派出所吧?”胡三省有点语塞地说,“这,这,也算公事吧。但不是去这边派出所,是专门来找你聊聊。”李德望一听,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了,“找我?你是刑警大队的,我又不偷不抢不打人,怎么找上我啦?以前你倒是经常来聊聊,但那是晚饭后或者周末,你心里有疙瘩解不开的时候。要说因公事被警察找着,可不是好玩儿的。你也算个直人快语的,直说了吧,是不是因为慧兰她炼法轮功的事?我可从来没有炼过法轮功啊。”“李哥,李哥,别着急。就因为你没炼法轮功,才让我来找你,否则,来找你的就是别的人啦。”胡三省见李德望有点上气的样子,赶快打圆场。
李德望一听,没有自己想的那么严重。但一转念,慧兰正在家里做真相材料,绝不能带他回家去谈,赶忙说,“那好,咱就在这小鲍园里聊聊,我一边吃早饭,省一点时间。”胡三省也说,“那样最好,我们用不着去打扰慧兰嫂子。”他们在一条长凳上坐下来,胡三省说,“李哥,我们虽然一年多不见,但心里也老惦着过去一块儿聊天那些日子。虽然只是你口头说说,但每次都觉得获益不浅,有时还真能起到指点迷津的作用,使我走出困境来。我是知恩必报之人……”,胡三省这几句话,听得出来是情真意切,没有客套与做作。“那这次你来是……”,李德望又试探着问。“是这样的,李哥。嫂子炼功的事大家都知道。抓了她又放了,是因为没有真凭实据证明她做了那些犯法的事,比如说天安门打横幅,印刷和散发传单,向明慧网写文章发声明,打印传播网上文章等等。所以嘛,这边派出所就定了个一般监视对象。但要保证她不去天安门和印发传单资料。”“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?你知道我是不炼功的。”李德望从三省的话里听出,他们并不知道慧兰做的事情,胆子也就大起来了。
“是这样的,李哥。最近610办公室又加压力了,要赶紧做出一批“转化”典型来,报上去。明知道法轮功的人不好转化,但上面要的是数字。数字一报上去了,实情是怎么样,也就不用管了。这610现在权力很大,没人能得罪得起。其实谁喜欢他们哪?连个正儿八经的名字都没有,听说有些地方还把不正经的人都往里弄,……”“听说?你去明慧网上看看,都是有名有姓的。什么地痞流氓小瘪三的,都成了610工作人员甚至官员了。强奸犯披着610的皮,就敢大白天众目睽睽之下追赶法轮功的年轻妇女,企图施暴!……”,李德望说到这里才意识到不该随便讲自己听到的明慧网上的事情,刚才是太气愤了忍不住。胡三省好象倒没注意到这一点,接着说,“这个我还没听说。但他们随便罚款,把法轮功学员的钱拿去雇佣地痞流氓来打法轮功学员,倒是早就听说过。这回派下任务,你们街的派出所长,我原来的老上级,就想起嫂子来了。说她没什么激进表现,丈夫也不炼功。找个朋友给她丈夫做做工作,把她也转化了吧。只要能签个字,把数字报上就成了。找谁呀?老所长想起我来,就把我从烂柿街派出所借回来了。等到嫂子一转化了,我就回那边上班。”三省说到这里,用期待的目光把李德望盯着不转眼。
李德望一听,觉得又好气又好笑,心想,“他们还不知道,我老婆已经三去天安门,次次安全返回。现在整天就扑在真相材料上面。许多明慧网上的文章都是经过她手上传出去的。他们倒来打转化她的主意。但怎样才能把三省打发走,别让他闯进来知道了真相材料的事情?”突然觉得脑子里亮了一下,昨天晚上慧兰向自己讲真相的那些事情不是刚好能用上?这会儿他才体验到,妻子每天晚上苦口婆心地给自己讲真相还真有作用。
于是他不紧不慢、胸有成竹地对三省说道,“我说老弟呀,你有许多事情不明白。法轮功是那样容易转化的吗?把他们和犯人关在一起,让犯人毒打、折磨他们,就是想强迫他们转化,结果怎样?包括杀人放火的死刑犯人在内,都被她们洪了法,一个个痛哭流涕地发誓要坚修法轮功。更奇的是,死刑犯会面带微笑,口念法轮功的诗上刑场。这些事过去谁听说过?你们公安人员里面,因为好奇,不理解为什么法轮功的人会为了一本《转法轮》命都不要,就偷偷地看《转法轮》,结果法轮功的人还没向他洪法,他自己就悄悄地炼起来了。还有个年轻警察,听了政府宣传,真认为法轮功是那样的,出手打了不少法轮功学员。他大伯是外地一个大学教授,炼法轮功的。小警察休假时去看望他大伯,也是想转化他大伯。一见面,大伯就给他讲了许多真相,还放了光碟什么的,小警察一听一看,当时就惊呆了,傻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。天安门自焚原来是导演的一场戏!中央电视台放的录像,被人家国外法轮功的专家们制成慢速光碟,仔细分析点评,漏洞全都暴露出来了,人人看了都说,‘哎呀,真没想到!’法轮功里能人可多啦,你知道吗,有四五十个国家的人在炼法轮功,专家教授博士硕士一大堆,你那点假东西,人家一看就明白。本来自己当成证据的东西,反倒让人家拿到证据了。将来法轮功一平反,这些东西都成了‘铁证如山’了。再说这小警察,本是个好心肠,没想到政府也会骗人,不象我们看政府骗人看多了,都见惯不惊了。他这一惊非同小可,马上要回家辞职去。他大伯好说歹说劝着了他。他一回去就到处找那些自己打过的法轮功,只要能找到的,他就一边哭一边给人家磕头,请求原谅。老弟呀,你知道,我虽然当初没炼法轮功,但也知道那是好东西。你嫂子二十多年的老毛病一炼就没了,这是你也亲眼看见的。如果不是7.20,说不定我也正式炼上了。现在你要我去转化你嫂子,你就不怕我被她转化进去?她们连犯人、警察都能转,还不就因为讲的道理能服人,心里有真正的善念能感动人吗?你知道我是最讲道理的,你不就因为这个才喜欢给我聊聊吗?我要不找她说法轮功也就罢了,要给她讲起法轮功来,恐怕三五次就得让她给转化过去。到时候你怎么去交差呀?”
李德望一口气说下来,真是心舒气展。再看胡三省,圆瞪瞪的眼睛和张大的嘴巴还象木刻一样,没有动静。“你说是不是这回事呀?”李德望一看三省那神态,知道自己这些真相起作用了。“是,是,李哥,是这样。你说的话我哪有不相信的。那,那这转化嫂子的事就暂时别动,暂时别动,咱们得重新合计合计。如果真让嫂子把你转成正式的法轮功了,不但我要招祸,连两位派出所长也得挨整训的。这个事暂时搁一下,搁一下。但李哥刚才说的事情,我基本上都不知道,特别是那个光碟的事,没有听说过。”
“除了法轮功的人,谁会来告诉你这些事?你当然是蒙在鼓里哪。人家法轮功的人说,正法都正到最后阶段了,一旦正法结束,你知道也来不及改正了。”说完这话,李德望突然觉得这两年来从来就没有象今天这样开心过。“正法结束,是不是就要把我们这些公安都‘就地正法’呀?”胡三省好象真有点惶惑不安了。“老弟呀,你看你,连‘正法’都不知道。人家说的正法就是要把不正的、邪的东西全给改正过来。当然啦,迫害过法轮功的人都是有罪的,也就是不正或者邪的东西。将来怎么处置,我们这些肉眼凡胎的,自然是不知道,不过我倒不着急。”“李哥呀,你当然不着急。嫂子是法轮功的人,将来真要修成个菩萨什么的,还不把你一把拉上去了吗?可我是打过几次法轮功的人,我现在第一件大事就是要弄清真相,到底这官方的话还有多少可信度。你说那个光碟什么的,我一定要找来看看。嫂子该有这东西吧,如果有就借我看看。”
李德望虽然觉得三省的话出自真心,但为防万一起见,还是小心谨慎为好,于是不置可否地说,“这些东西以后会越来越多。听说一个行人在街上看法轮功贴的传单,一个人走过来就给他一盘光碟,……”李德望还没说完,三省就接过去说,“行,我也去街上看法轮功传单,说不定就有人来给我光碟呢。不过我是不是也要‘微服出访’,把这身制服换一换才行?”三省这回真是粗中有细,想得周到。李德望顿了一下,说道,“可能不必吧,你是怕她们会害怕你是警察,不敢给你光碟吗?天安门广场三步一岗五步一哨,遍地警察,她们不照样去打横幅吗?你只要站在那里看她们的传单,早晚会有法轮功来给你光碟什么的。但你得有耐性,别轻易变心了。”“李哥说得对,我一旦发现一张法轮功传单,我就站在那儿读它个十遍八遍的。反正这段时间是借用,两边的所长都不管,也不用每天早上报到什么的。”“那样就好。精诚所至,金石为开。我看你有希望。”“今天我真是大长见识,收获不小。我说李哥呀,以后我们还经常象今早一样,来这公园坐坐聊聊。一年多没有好好聊啦,得好好地补一下课。”“没问题,和你聊聊我也满开心的,好久没有这样开心了。”
晚上躺在床上,没等妻子给自己讲真相,李德望便把今早的事仔细地说了一遍。慧兰听后高兴地说,“三省看来是个还有善心的人,我们得设法帮他。”
第三天早上,当李德望和胡三省又在公园见面时,三省突然掏出一个纸包着的东西放在长凳上。“你看看是什么!”,他很兴奋地说。李德望把那个纸包打开,露出一个硬纸壳作的小盒子。“真地有人来给你光碟啦!”,李德望也帮他高兴。“昨天上午我看了两张法轮功传单,在那里等了好一会儿,没有人来。可能是法轮功的人没从那里经过吧。我不灰心,下午又找到一个地方有传单,站在那儿刚读了两遍,就有一个小姑娘走过来说,‘警察叔叔,我送一个光碟给你,你会喜欢的。’我一高兴,拿着就跑,忘了问她名字,也没说声谢谢。现在只记得那是一个特别令人喜欢的小姑娘,也就七八岁年纪吧。”“那你看过了吗?”“当然啦,还能等到今天?”“那你觉得怎么样?”“怎么样?明明白白地摆着哪!谁看了都不会含糊的。我今天就非得找一本《转法轮》不可,今晚就开始读。如果明天早上七点半我没来,那就是《转法轮》还没看完,你就不用等我了。我得先把书看完再说别的事。看完书以后怎么办,那就得听嫂子的了。”胡三省说完就匆匆离开了。
晚上和妻子说起早上的事,妻子说,“《转法轮》的书倒用不着帮忙,他准能找到一本。许多派出所都收缴有大法书。过去他们拿去烧毁,后来黑市上能卖高价,他们就明里暗里地拿去卖钱。”
能言善辩的李德望突然有些结结巴巴地,“慧兰,你,你有,你能帮我找一本《转法轮》吗?旧的都行,新的也行,只要能读。”“你过去也看过《转法轮》,几年了也没下决心炼,现在还要这书干吗?”“我明天就炼,正式炼。再不下决心炼,恐怕胡三省都会赶到我前面去了。”慧兰开心地笑出了声,“书给你保管着啦,我早就知你会有今天的。别看你嘴巴硬,对谁都不认输,你心里的变化我可是看得清楚。”
李德望感到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幸福和美好的感觉。忍不住轻轻地感叹道,“他们要我们两个来转化你,还没动手,你已经把我们两个都转化过来了。两种转化,两种感觉。但愿人人都能体验到我这种转化的美好感觉。”慧兰听了没吱声,两颗泪珠子扑地掉到枕头上,好一会儿才说,“我们是讲真善忍的,你这话也不全真,实际上只能说,一个半转化了一个半。”李德望一时间没明白妻子这话的意思,等到反应过来时,一把将妻子拉过来紧紧地抱在怀里,两行热泪全都滴在了妻子的脸上,“慧兰,你真好,你说得真对,你说得真好,一个半转化了一个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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