便在这时,忽然有人“咚咚”敲门。蓝小妮身子一颤,抬头看着宋圃桂,疑惑问道:“娘,有人敲门?”宋圃桂适才坐在一旁,一直在暗中抹泪,这时听见敲门之声,亦是一惊,皱眉自语道:“俺们这月房租已经交过了呀?这京城亦无亲友,会是谁呢?”母女二人正自狐疑,林琬薇已经起身道:“开门看看便知!”说罢,转身将门上把手一扭。
但见门开之处,站立一汉子。只见其身材高大敦实,脸庞黑红,满脸胡碴,四十岁上下,披着一件旧帆布衣,手里面拎着一个网兜,隐约看见是一些鸭梨等水果。林琬薇看见此人,却是不识,不由一愣。正待开口相问,那汉子看见林琬薇,亦是一怔,以为自己走错连忙问道:“啊,请问,这是宋圃桂家里吗?”林琬薇正待回答,只听蓝小妮屋里已经叫道:“牛大叔,原来是你!”
此人正是那西瓜摊摊主,名叫牛三福,乃是河北沧州任丘人士。这沧州乃是一座千年历史古城,地处渤海之滨。历史上曾因一部《水浒》而名扬天下,是全国著名的“鸭梨之乡”与“小枣之乡”,在经济区域上,十分重要,乃是天津鸭梨与金丝小枣之集中产地。同时,亦是闻名全国之“杂技之乡”与“武术之乡”。其武术门派繁多,全市有上百家拳社,乃是中国武术发源地之一。另外,沧州之铁狮子、东光之铁菩萨,距今已有一千多年之历史,可谓中华铸铁之奇珍。牛三福常年在沧州与京城两地穿梭,主要以贩卖水果为生,依季节而变化--夏季炎热之时,买卖西瓜;到了金秋时节,便贩卖沧州特产--鸭梨与小枣,生意有时还颇为不错。
林琬薇见蓝小妮认得门口这人,便笑道:“这位大叔,您请进,屋里坐!”牛三福道了声谢,便走进屋里。但见屋内并无第二张凳子。林琬薇正待相让自己的板凳,牛三福多年在外生活,甚么都随便惯了,早已席地一坐,全不在乎。只听宋圃桂问道:“他叔,今日咋的有空,来俺这里闲坐?”牛三福憨憨笑道:“啊,他婶,倒是没有啥事情,今日从老家刚刚进了些鸭梨和小枣,想着给你和小妮尝尝鲜儿。”宋圃桂连忙道:“他叔,真是劳你费心了。”牛三福只是憨笑,伸出大手,从网兜之中,抓出一大把红红的小枣,又摸出几个鸭梨,转头递给林琬薇,笑道:“大妹子,你也尝尝!”林琬薇道声谢,只拿了几个小枣。
牛三福又转头看着蓝小妮,说道:“小妮,来,尝尝大叔的小枣,很甜的!”蓝小妮往日便十分喜欢吃枣,连忙抬手抹去腮边泪珠,便伸手去接。牛三福方才由于屋内灯光昏暗,未曾看见蓝小妮脸上有泪,而蓝小妮这抬手擦拭腮边泪珠,牛三福一旁看见,不由一怔。转头又看宋圃桂,见其脸上亦隐隐颇有泪痕,心中更是疑惑,连忙问道:“小妮,你们……,你们是咋的了?”宋圃桂忙将脸扭过一旁,低声说道:“啊,没,没甚么。”牛三福人虽粗壮,心肠却细,看见宋圃桂神态,心中不信,便回头又问蓝小妮道:“小妮,告诉大叔,到底是怎么回事?有人欺负你们么?”
蓝小妮毕竟是年纪幼小、藏不住心事。被牛三福一问,勾起心中痛楚,撇了撇嘴,不由“哇”的一声,又猛地大哭起来。牛三福猝不及防,倒是一惊,一时手足无措,两只大手在衣服之上,搓了几搓,口中急忙道:“小妮,你这是咋的了?大叔方才说错啥话了么?”蓝小妮只是大哭,却不说话。林琬薇一旁叹了口气,轻声说道:“这位大叔,小妮他爹,刚刚……,唉,刚刚去世。”“甚么?!”牛三福大吃一惊。
林琬薇抬头看看蓝小妮,又看看宋圃桂,只见母女二人都是伤心欲绝,不由心中难过,便将蓝小妮父亲在辽宁沈阳老家,因为被人强行拆迁住房、生生逼死之经过,向牛三福讲述一遍。牛三福听罢,气愤难平,用力拍腿,大声叫道:“这是甚么混帐世道呵!真是‘官逼民反、不得不反’呐!嘿!”说罢,长声而叹,连连摇头。宋圃桂一旁心中感动,说道:“他叔,真是谢谢你了。总之,总之……,是俺命苦……”说罢,又扭过头去。牛三福怒道:“命、命、命!俺命由俺不由天!俺才不信甚么命!”一顿,望着宋圃桂又道:“他婶,小妮他爹,怕是太老实了。活活被人憋屈而死!这事若是落到俺的头上,俺便抽出那西瓜刀,对着那帮兔崽子,一捅两个透明窟窿!反正是左右活不了,杀一个够本、杀两个赚一个!”
宋圃桂母女只是摇头。二人哭了一阵,慢慢平静下来。蓝小妮突然想起林琬薇一直在旁边默默坐着,便连忙道:“大姐姐,真是对不起!俺们只顾着自己的事情,让你久等了。”林琬薇微微一笑,说道:“没甚么。今日你们家中发生这般大变故,原是意想不到之事。”牛三福旁边问道:“咦,小妮,你甚么时候有了这般仙女般的大姐?大叔以前怎的从未见过?”蓝小妮笑道:“牛大叔,俺哪有这样如花似玉的大姐!若是真有这样的姐姐,俺可要烧高香了。”一顿,又道:“可是俺这大姐姐,却对俺比亲姐姐还好!”林琬薇一笑,低头道:“小妮,你太过奖了。”复又抬头,转脸看着牛三福道:“牛大叔,我叫林琬薇,是这旁边京师大学堂的学生。到这来,是教小妮读书识字的。”
牛三福点头道:“哦,是这样。”又道:“嗯,现在俺倒是知道,有不少大学生做家教、勤工俭学,顺便赚点零用钱。”蓝小妮连忙插言道:“牛大叔,你搞错了,林姐姐教俺读书识字,不但不收钱,还送给俺书本、纸笔哩!”旁边宋圃桂亦道:“他叔,俺们娘俩,便是吃饭的钱,都难得保证,又哪里请得起家教!多亏老天开眼,有了这位林姑娘,俺小妮以后才不会成为一个睁眼瞎子!”蓝小妮一旁又道:“林姐姐不但教俺读书识字,还教俺和俺娘炼习法轮功哩!”
“法轮功?”牛三福一愣,看看林琬薇,心中疑惑,不由问道:“大妹子,瞧你这般斯文纤弱,难道亦会拳脚功夫?真是人不可貌相哩!”林琬薇闻听,不禁“噗哧”一乐,笑道:“牛大叔,法轮功不是练武功,而是一门佛家修炼大法。”“佛家?”牛三福一愣,说道:“俺倒是从小信佛。佛普度众生,大慈大悲。俺崇敬得很!俺娘曾经告诉过俺,她小的时候,还亲眼看见过观音菩萨哩!”一顿,牛三福又问林琬薇道:“大妹子,这法轮功炼的是啥呀?”林琬薇道:“我们修炼‘真善忍’。”牛三福点头道:“‘真善忍’?嗯,‘真善忍’好啊!若是大家都‘真善忍’,那世道便太平了--小妮他爹也不会被逼死呀!”蓝小妮听得牛三福提起此事,不禁眼圈又是一红。
牛三福看着宋圃桂,又问道:“他婶,你咋的会炼起法轮功呢?”宋圃桂便将当初自己罹患急性肺炎,得伯衡搭救,又在未名湖炼功点巧遇林琬薇,从而修炼法轮功之事,从头到尾,叙述了一遍。牛三福叹道:“这年头,没想到还真是有好人呐。”宋圃桂点头道:“他叔说得是。俺自从跟这位林姑娘炼功以来,不到一个月,俺这多年的胃病和心痛病,便好了个干净!”蓝小妮又道:“可不是!更有意思的是,俺娘脾气亦好了许多,嘻嘻!”众人皆笑,方才屋内之愁苦郁闷气氛,稍作舒缓。
蓝小妮突然想起一事,看着林琬薇问道:“对了,林姐姐,俺后来怎的一直便没再见那位好心的大哥哥?”林琬薇见提到伯衡,不由脸上微微一红,低头道:“哦,他……,他毕业了,已经离开京城。”蓝小妮母女对望一眼,十分失望。蓝小妮又问道:“那他去了甚么地方?”“山东济南。”林琬薇答道。宋圃桂插言道:“唉,真是好人呐--只是俺们以后不容易见到了。”林琬薇低声道:“他……,他以后没准还会有机会,来,来这京城的。”蓝小妮高兴道:“那太好了!林姐姐,你若是看见他,一定替俺娘和俺问候他!”林琬薇轻轻点头。
林琬薇眼见今日之情形,知道蓝小妮已无法安心读书习字,便起身告辞,约定下周三晚上再来。宋圃桂母女再三抱歉,又送林琬薇至门外,直望到林琬薇身影在暮色之中,渐然远逝,方才回到自己屋里。
林琬薇回到京师大学堂自己宿舍之中,只见屋内并无一人。林琬薇脱下外套,挂在床头衣架之上,忽然眼睛一瞥,看见自己枕头旁边,放有一信。林琬薇知道一定是同房室友,晚上替自己拿回,不由高兴。连忙弯下腰去,伸手拿起来一看,只见来信地址之上,赫然写着:“山东省经济贸易委员会”十个大字。林琬薇见此地址,心中一阵欢喜,不由心跳加快,连忙坐到桌子前面,从抽屉之中,拿出一把小剪刀,将信封口细心裁开,随即从中抽出一封信来。林琬薇将信展开,只见迎面映入眼帘的,便是几行字,但见字迹刚劲、笔力浑厚,正是伯衡之手笔。林琬薇将信铺在桌上,细细阅读。只见信中言道:
“琬薇:
你好吗?我十分想念你。
自从前些日子收到你的回信,我时常拿出来看。我知道今年你亦是大学四年级了,无论是找工作,还是准备毕业论文,都是繁忙的时节,便不敢太多占用你的时间。每隔一周才给你写一封信,可是你是知道的,我是时时刻刻惦记你的。”
林琬薇读着信,秀脸阵阵微红,心中丝丝甜蜜。定了定神,林琬薇又接着往下读着
“正如前几封信中提到的,我分配来到这省经贸委之后,具体到了规划处。处长肖建仁,当年在人民大学学习宏观经济管理,极有思想,对我亦甚是关照。我虽然放弃了外经贸部的机会,但是心中无怨无悔。既然修炼大法,便当终身追随师父。师父教诲我等‘无私无我,先他后我’,伯衡必铭刻于心。在规划处这三个余月,我倒是觉得,只要奋发向上,亦是可以有所作为。”
林琬薇读到这里,暗暗轻轻点头。只见伯衡信中又道:
“琬薇,你知道么,前些日子,我和爹爹妈妈,说到了咱们的事情,二老很是高兴。他们虽然尚未见过你,可是已经十分喜欢你。可惜离得远了,一时不易见面。琬薇,你给我寄一张照片来罢,一来给爹爹妈妈瞧瞧;二来,我亦可以时时带在身边。好么?”
林琬薇不禁一阵羞红。一口气看完了信,林琬薇又从头看了两遍,然后将信复又折好,塞入信封、放在抽屉之中,口中轻轻叹息两声,手支香腮,眼望窗外,内心翻涌,暗自思量,一时间,不禁有些痴了。过了片刻,想起伯衡信中索要自己照片、给其父母去看的言语,不由一阵着忙。遂起身离开桌子,来到宿舍门后柜子前面,伸手入内,从中摸了一摸,只见拿出两本相册来。
林琬薇抱着相册,复又回到桌前。这两本相册,皆是林琬薇在京师大学堂这几年求学期间,闲而有遐,所拍相片之影集,多半是其兄长林国栋之手笔。林国栋平日别无嗜好,便是喜欢摆弄相机,经年累月,倒是弄得一手好技术,当年读研究生之时,在京师大学堂还获得过“摄影作品比赛”之一等奖。林琬薇翻开相册,仔细挑选,一本相册看罢,挑出两张;再看完另外一本,又挑出一张。林琬薇将三张照片,并排摆在面前,左右端详半晌,心中暗自比较衡量。良久,终于选定了一张,嘴角不由露出一丝微笑。
再说伯衡,分配至山东省经贸委规划处之后,按部就班,天天上班。这一日中午,伯衡拿着饭盒,径去单位食堂买饭。这省经贸委之职工食堂,是一栋二层小楼。一楼并排,有八个窗口。由于省经贸委掌握一省经贸大权、亦可算得肥水衙门,故此,连个小小的食堂,亦是装潢讲究。不但地板上铺得是一色大瓷砖,而且屋顶之上,挂得许多电视机,以便职工吃饭之时,可以观看消遣。那二楼之上,亦是一般设置。其时,正值中午下班吃饭之高峰,食堂之内,声音嘈杂、人满为患。
伯衡拿着饭盒,买了两个馒头,又要了一份青椒肉丝、一份干煸四季豆,看看四周,找了个空位,自行坐下,打开饭盒,掏出一双筷子,左手拿起馒头,右手举起筷子,开始吃饭。刚刚吃了两口,忽听身后有人叫道:“伯衡,你亦在此吃饭?”伯衡闻声,连忙回头,只见身后一人,中等身材,长眉细目,面容清矍,三十四、五岁上下,左手端着一个塑料饭盒,笑吟吟的,正是规划处处长肖建仁。
伯衡见是肖建仁,连忙说道:“哦,是肖处长,你好!”肖建仁端着饭盒,径行在伯衡旁边坐下,打开饭盒,伯衡眼睛一瞥,原来里面是满满的牛肉面,不由笑道:“肖处长原来喜欢吃面!”肖建仁点头道:“不错。我是山西太原人。自小便爱吃面条。可惜现在在山东,倒不容易吃到正宗的刀削面了。”伯衡笑道:“这山西面条好象的确颇为有名。”肖建仁点头道:“可不是。所谓‘世界面食在中国,中国面食在山西。’放眼望去,东到娘子关,西到黄河边,南到风陵渡,北到雁门关,一般山西妇女,甚至山西汉子,都有得一两手面食绝活。”伯衡笑道:“肖处长,如此说来,想必你亦做得一手好面食喽?”肖建仁却摇头笑道:“惭愧!我虽是山西人,但因早年便出来读书,于面食方面,吃是喜欢吃的,做却是不行了。呵呵。”
肖建仁口里面一边“唏利索罗”地嘬着面条、嚼着牛肉,一边又道:“这山西面食,历史颇为悠久,在中国独树一帜。兼之又博采众长,集其大成,终于南北贯通。其实,就连世人熟知的四川之‘担担面’、兰州之‘清汤牛肉面’、上海之‘阳春面’,以及那京城之‘炸酱面’,追根究底、溯本清渊,都或多或少,与这山西面条有些关联。”伯衡奇道:“呵哟,原来这山西面条这般厉害!”肖建仁显是对其家乡面条十分得意,便道:“嗯,那是自然。”一顿,又道:“这山西面条之中,最负盛名者,当还属刀削面,堪称天下一绝。究其来历,还有不少故事哩。”
伯衡饶有兴趣问道:“有何故事?”肖建仁道:“据说,当年蒙古鞑靼侵占中原之后,建立元朝。为防汉人造反,便将家家户户之金属一律没收,并规定十户只用厨刀一把,切菜做饭,只能轮流使用,用完之后,尚须再交回鞑靼保管。一日中午,一位老妇,将那棒子、高粱面和成面团,让老汉出去取刀。结果刀早已被别人取走,老汉无奈之下只好返回,在回家路上,无意之中,脚被一块薄铁皮碰了一下,这老汉便顺手拣起,揣在怀里。回家之后一看,锅已开得直响,全家人正自等刀切面条哩。可是刀没取回来,这老汉急得团团直转。忽然想起怀中拣来之铁皮,便取出来对老妇说:‘便用这个铁皮切面罢!老妇一看,铁皮薄而软,心中不快,口里面嘟喃道:‘这样软的东西,怎能切面条?’老汉气愤道:‘切不动,就砍罢!’这倒提醒了老妇。于是她把面团放在一块木板之上,左手端起,右手持铁片,站在开水锅旁边砍面,一片片面片落入锅内,煮熟之后捞到碗里,浇上卤汁让老汉先吃,老汉边吃边说:‘好得很,好得很!’从此以后,全家便不用再去取厨刀切面了。这样一传十、十传百,传遍了晋中大地。”
肖建仁说完,伯衡点头道:“确实有趣!”一顿,伯衡问道:“这刀削面,顾名思义,是以刀削面,但不知具体如何削法、又有何诀窍?”肖建仁道:“这基本手法么,便是一手托面,一手拿刀,直接削到开水锅里。其要诀是:‘刀不离面,面不离刀;胳膊直硬手平,手端一条线,一棱赶一棱,平刀是扁条,弯刀是三棱。’据说,有的削面高手,每分钟可削一百一十八刀,每小时可削25公斤面粉的湿面团,旁人只看得眼花缭乱。有顺口溜赞曰:‘一叶落锅一叶飘,一叶离面又出刀;银鱼落水翻白浪,柳叶乘风下树梢!’”“好一个‘柳叶乘风下树梢!’”伯衡脱口赞道。
(待续)
* * *
欢迎转载,转载请注明出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