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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乡上元之夜,乃天官赐福之辰,天官者谁,曰“上元一品九气赐福天官洞灵元阳紫薇大帝”是也。乡人不能逐字诵其名号,但皆知此乃三官大帝之首,故为之瑞庆。
一元复始,新月初圆,又有天官赐福,所以后世人君,凡有国之大事者,皆愿附会之,以图吉庆,以示隆重。
先是,汉初平定诸吕之乱,文帝与此夜登基,遂与万民同贺,于是上元夜始作太平之庆。
继之,武帝敬奉太一之神,而以上元夜祭太一神最为隆重,于甘泉宫大举灯火,更令司马迁创《太初历》,将元宵节定为重大吉日。
其后,明帝弘扬佛法,令宫中与寺院于此夜燃灯表佛,而士庶百姓也都户户张灯,乃成后世元宵灯会之滥觞。
汉以后,朝代更迭,而此上元之庆,却千载相继,百代传承。每逢此夜,天子与庶民同乐,有千灯如昼,烟花照天,百戏并陈,万人空巷,一派太平气象。而上元盛况之种种,又以灯火为最。
想我乡上元灯火,论其壮观,非唐世莫属。彼时西域文明流布中土,而西域式灯轮一度为我乡之民所笃好。譬如睿宗年间,曾于京师作大灯轮,高二十丈,饰以锦绮金玉,燃灯五万,簇如花树。又令宫女千数,皆盛装,并民间妙简女子又千余,亦盛服,于灯轮之下踏歌三日夜,极尽欢乐,前朝未之有也。而玄宗开元之世,更于上阳宫建灯楼,高一百五十尺,悬以珠玉,微风永夜,锵然成韵,此非我大唐之精神物力,孰能为之。
比之唐时灯轮,灯楼,而宋世则更为灯山,尤以徽宗年间所创鳌山灯最为壮观。所谓鳌山者,本为海上仙山,而鳌山灯则模拟其形,做巨龟负山,上以百千盏灯,间之绘画,雕刻,以述群仙故事。又缚草为龙,笼以青幕,密置万盏烛灯,望之蜿蜒欲飞。鳌山灯规模恢宏,奇巧美幻,有番邦使臣见之,咸赞其阎浮所无。而我乡宋世之灯又岂止一山乎,若得一高台,登之一望,却又是家家有灯火,处处闻管弦,即为深宅小院,亦常作灯球,以长竿挑之,悬于半空,微风过处,浮光上下,想来,稼轩词写上元灯,有所谓“更吹落,星如雨”者,当谓此也。
而我乡上元灯火之盛极,谁又能过有明一朝呢。昔年,太祖定鼎金陵,令上元前后,天下张灯十日,后成祖又作鳌山万岁灯,而九衢八街,家家户户,处处有灯,灯其门,灯其庭,灯其柱,又有笙歌鼎沸,时闻万姓山呼,想来,这情形也恰如其国号,千灯辉映,大明丽天。而灯火制作则更臻于精妙,构思奇巧,譬如走马灯之创制,绘龙马于其上,而灯面转动如轮,于烟光火影中恍若万马奔腾。我乡士族文士略有资财者,多有玩灯之癖。譬如我乡名士张岱放灯喜用巨烛如椽,且云“灯不在多,总求一亮”。而岱之烛灯,光迸重垣,无微不见。
还记儿时于上元夜制冰灯,先以铁桶储水,经一昼夜结冻成冰。用时,将铁桶移置温室内,倒扣之,待其微暖,将桶取下,冰则桶状。空其中,置烛于内,放于院中。但见微焰如豆,一盏荧荧,与此冰天雪地中却也别有天趣。
此宵又逢上元,想我乡昨夜灯花,煌若星辰。而今宵暗淡,生意索然,此大概即为唐寅所说“有月无灯不算春”,怪乎其人坐人间烟火最盛处,又何以有今日之见。或有人谓余:君不见今日之灯会如何如何。叹曰:彼为共匪粉饰太平,又以民脂民膏聚而燃之,密者如鬼市之集,稀者如荒冢磷光,何来万民同乐,更遑论敬佛礼天,便使烛之万盏,通宵达旦,无非一亮,何灯之有也。
今宵之我乡,有月无灯,不免令人气丧。未想,近年有名神韵者以艺道出焉,而一振颓风,扫荡邪气,天下莫不惊叹,而我亦幸得一观。犹记有一灯舞,演我乡先民上元灯会之庆,雍熙盛大,光明赫然,令观者心眼一亮。天幕之上,三市九衢皆张灯,楼台塔阁俱通明,又以无数彩灯悬于高台之间,交横天际,正所谓“接汉疑星落。依楼似月悬。”而台上有布衣百姓持灯而舞,锣鼓喧腾,欢声鼎沸。噫,上有火树银花不夜天,下有太平之人舞太平,这才是我乡当有的元宵之庆啊。而我于此新月初圆,天官赐福之辰,亦愿以小诗祝之,不只慰彼旧日烟花之怀想,更祈乾纲重振,新元开泰之大愿:
琼楼玉宇接遥汉,繁灯如昼缀远天。
鼓乐喧腾长宵庆,太平人舞太平年。
谁言无灯春不至,万盏分明照眼前。
愿借春风吹火树,再放银花满人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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