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圆明网】
王雱,字元泽,王安石之子。他聪敏绝伦,不到二十岁就著书立说数万言,成为饱学之士。但他为人却慓悍阴刻,无所顾忌。
他十三岁时听陕西士兵讲述洮河情况,感叹说:“此地可以招抚据有,假如让西夏得去,那么敌人强盛,大为边患。”其后王韶开边熙河,王安石力主其议,羌族部落战败投降。宋朝虽然劳师耗饷,却也捷报频传,战略上遏制了西夏,算是一大武功,谁能想到这建议竟来源于十三岁小儿。然而这场先发制人的战争道义上并不光彩,王雱的聪敏与为人可见一斑。
王雱成年后中進士,调任旌德尉。但他豪气万丈,目空一切,不能作小官。王雱作策二十余篇,极论天下事,又作《老子训传》及《佛书义解》,也是洋洋洒洒数万言。王雱年纪轻轻,纵然讲的天花乱坠,又知道什么治国要旨、佛道真谛,无非造下无穷口业罢了,可他就是恃才狂妄,自以为经世安邦不在话下。王安石变法,实际上是王雱引导促成的。王雱有篇奏疏流传于世,从中既可见他切中时弊的才智,又可见他尚力不尚德的法家为人。“汉宣帝号称中兴贤主,史书称赞他统治时期的技巧、工匠,比汉元帝、汉成帝时期精良得多。可见军事装备虽然是有关部门的事务,却关系到朝廷的政治。如今对外要御边患,对内要防盗贼,天下每年征收的用来充实武库的弓弩、甲胄数以千万计,却无一坚好精利可以实际用作军事装备的。臣曾发现各州兵工厂兵匠缺少,以至于抓市民完成差役,所作的兵器徒具样子而已。武库的官吏只管统计兵器数目的多寡予以储藏,并不管能否实用,因此武库储备的兵器虽多,大多破旧劣质。为政如此,却想抗敌扬威、决一胜负、外攘强敌、内修治安,怎么可能?即使朝廷想弛废武备,以示天下太平无事,那造武器所用的金木、丝麻、筋胶、角羽之材,也都取自民力,无故聚工毁掉它们,非常可惜。朝廷不如更改法度,将数州的原材料集中到一处,类似如今的钱监,派懂兵工专业的官吏专任其职,并招募天下的良工分散各地当工匠老师,而且朝廷中设置工官来总管其事,检查地方兵器的优劣予以赏罚。那么地方人人力争先進,朝廷不用督责,兵器自然全部精良。臣听说如今武库中太祖时制造的弓尚有精良如新的,而近世制造的却往往不可用,从中可见法禁的张弛了!”
王雱崇尚严刑峻法,他经常称商鞅是豪杰之士,说不诛杀异议者法令不行。王安石曾在家与程颢交谈,突然王雱从内室走了出来,也不知道他刚干过什么龌龊事,赤着脚,像囚犯一样披头散发,手上居然还把玩着女人的头冠,这让道学先生程颢怎么敢看。王雱毫不怕丑,大模大样问父亲你们聊啥呢?王安石说:“因为新法屡次被人阻挠,所以与程君商议。”王雱怪眼圆睁,大声说:“砍掉韩琦、富弼的头挂在菜市口,新法就行得通了!”王安石连忙说:“儿子错了!”
现代人提起依法治国,往往以为非废除儒家传统,推崇法家不可。其实古代名贤大儒哪个是徇私枉法之徒,法家的宗旨倒与法西斯类似。儒家和法家都主张遵守制度,但两者并不相同。儒家认为制度合法性来源于上天与传统,君主也应遵循制度,法家则认为制度合法性来源于君主本身,君主决定制度。儒家认同用制度约束君主权力,而法家的制度是为了强化君主权力。儒家对制度的理解是克己复礼,用制度实现实质正义与程序正义,法家对制度的理解则是令行禁止,用制度实现君主意志。儒家的制度设计侧重规范,用规范来约束人,君主要维护制度必须以身作则,法家的制度设计侧重奖惩,用奖惩来驱使人,君主要维护制度必须赏罚分明。法家并不在乎君主定的制度(比如说城门立木、焚书坑儒)本身是否荒唐,而在于下级服从制度必定得到奖励,下级违抗制度必定大祸临头。法家的理想是在利益驱动下君主会趋于制定合理的制度,下级会趋于奉公守法,但在实践中法家熏陶出来的人(包括外表推崇儒家、实质效法法家者)导致的是越来越极权的暴政。儒家的理想是君臣之间相互施恩感恩,达到刑法废弃不用的和谐关系,但儒家熏陶出来的人容易讲感情、讲关系,弛废了法纪,例如宋朝虽然优容养士,却养了众多《红楼梦》里的奸仆懒仆。历史上许多人认为王道迂阔,于是儒法杂糅并用,其实“虎狼教育”等东西不应归到儒家传统头上。历史上许多名贤大儒都用坚持原则操守来救儒家败坏之弊,但他们并不是刻薄寡恩的法家。
当时王安石执政,起用了很多少年,王雱也想大展宏图,就与父亲商量说:“执政的儿子虽然按规定不能参预政事,但可以为皇帝讲经呀!”王安石虽然溺爱儿子,想“内举不避亲”,但又顾及名誉,就苦思冥想让宋神宗自己知道王雱加以起用。王安石于是将王雱所作的策论和所注释的《道德经》雕版印刷投放市场,趋炎附势的众人见是宰相公子作的,歪论又论的头头是道,哪个不来捧场揄扬,王雱一举成名,歪论流布天下。不久王雱的书就流入宫中,被宋神宗披览了,邓绾、曾布又在一旁极力推荐,不由宋神宗不动心。宋神宗于是召见王雱,任命他为太子中允、崇政殿说书,又屡次留他密语。宋神宗设置京城逻卒,侦察谤议时政者加以逮捕治罪,据说就出自王雱的指点。
宋神宗委托王雱注释《诗经》、《尚书》意义,升迁他为天章阁待制兼侍讲。王雱所注释的经书一跃成为钦定版本。书成后,宋神宗任命他为龙图阁直学士,将委以重任。可谁能料到,王雱的一枕黄粱即将化为浮云,他因病不得不辞去龙图阁直学士任命,三十三岁就一命呜呼,宋神宗特赠左谏议大夫。人们并不惋惜王雱英年早逝,反而议论认为王雱如果不短命的话,真不知道他会杀掉多少人。
《红楼梦》中有支歌叫《聪明累》:“机关算尽太聪明,反算了卿卿性命。生前心已碎,死后性空灵。家富人宁,终有个家亡人散各奔腾。枉费了,意悬悬半世心;好一似,荡悠悠三更梦。忽喇喇似大厦倾,昏惨惨似灯将尽。呀!一场欢喜忽悲辛。叹人世,终难定!”可为有才无德者戒。
* * *
欢迎转载,转载请注明出处。